新旧媒体交锋下的新闻生产与传播反思

2014年2月6日，我在自己的新浪微博账号上发表了一条微博，内容是：“某高校新闻学院一博士论文后记写到：‘感谢上帝，读完博士居然还在的东西：头发，黑色的头发，热爱生活的心。’”并附有一张包含上述文字的图片，然后艾特了两个加V账号。此后，这两个加V微博账号相继评论并转发。其他多位网友也转发或者评论了此条微博，并有多名自称报纸的记者以微博私信的方式向我采访、提问，我均未回复，原因是我认为这是一句幽默的话，并不具有新闻价值，因此我也并没想这可以被写成新闻。

2月8日，《金陵晚报》在第A08版“南京新闻”版刊发署名文章，题目为《读完博士感恩头发还在》，文章引用了我那条微博的内容和图片，及若干网友的评论，该记者还采访了多名南京在读博士的看法，并附有一些医学工作者的意见。

《金陵晚报》的这篇新闻在网络上迅速传播，包括新快报、某高校官方微博、广州日报、潇湘晨报、楚天都市报等多个大型报纸的微博及报纸相继转载。随后，新华网、人民网、香港晨报等多个网站以“男子读完博士感恩头发还在 论文后记走红网络”为题转载了《金陵晚报》的文章，此后新浪网、腾讯网等也有转载。

不久之后，《金陵晚报》的这则新闻，引起了博士论文后记作者的注意。这篇博士论文后记的作者与我联系，表达了对新闻的不满，并认为这是一篇“假新闻”。实际上，《金陵晚报》的文章并没有写明后记作者的诸如性别、工作单位等具体信息，也没有采访后记作者本人。《金陵晚报》的文章被多家报纸转载，也被重新拟了标题，特别是新华网等网站转载的时候，内容不变，而将标题改为“男子读完博士感恩头发还在 论文后记走红网络”等，充满了噱头，但同时也造成了错误，即标题信息与后记作者性别不符，而这恐怕是后记作者认定《金陵晚报》所刊发的新闻是假新闻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是这样，我在无意之中涉入到了这样一个新闻事件中，由此也引起了我对使用微博来生产新闻的许多思考。

二

以新浪微博为代表，许多突发事件、新奇事件，常常首先在这里由网民爆出，而媒体记者则快速跟进，一般经过记者的报道之后，信息传播的广度和深度则会大大增长，并在短间内形成一个强大的事件信息潮。众多的记者使用微博来挖掘新闻，然后撰写新闻稿，而其新闻稿发表后又通常会再次回到微博这个舆论场中。这就是当下新旧媒体的一个互动逻辑。

在这个互动逻辑中，新闻线索、记者角色、媒体关系构成了当代新闻传播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报纸记者原来主要通过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线索来挖掘新闻，并撰写报道，而现在，不少记者将大量的精力放到了对微博的监控上，在微博中寻找新闻线索成为了报纸记者的一项重要工作和必备能力。

这表明，从新闻线索提供者到记者追踪新闻，这个场域从现实中转移到了网络中。在传统媒体时代，记者必须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到新闻现场采访，才能撰写出新闻报道。新媒体时代的到来，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个过程。一方面，记者通过微博筛选，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新闻线索，从而提高新闻生产的速度；但另一方面，这些新闻线索的可信度却难以保证。

传统媒体记者在这样一个新闻线索的搜寻中，还有另外一个困境，即：线索可获得性太强，导致同业竞争严重。一些记者在发现线索之后，因为担心新闻被其他记者抢走，在没有清晰地核查事实的情况下快速发出自己的报道，也就给新闻报道本身留下了问题和隐患。

信息在微博上传播速度快而且广的特征，让媒体记者撰写新闻报道也充满了紧迫感，这对于追求新闻可信度的传统媒体来讲，并非是件好事。在新媒体的冲击下，传统媒体容易被冲昏理智，太过于追求速度只会导致本身公信力的下降和读者流失。

新旧媒体之间的关系和相互影响也表明，新媒体自身的特点决定了其内容信息量大却质次，传播速度快且面广，但难以有效地提供完整的事实面貌和深度信息；与此同时，大量被新媒体冲击波所影响的传统媒体，不能有效保持原来的新闻工作原则和职业道德，则事实上是在加速传统媒体的没落。

新媒体降低了信息发布和获取的门槛，让更多的人更便捷地获得信息，但这同时并不意味着其媒体属性真的建立起来了，以目前的微博来说，它强大的媒体基因，是建立在社交网络和传播能力之上的，但缺乏必要的内容创作和把关，因而很难说微博就是一个真正的媒体。传统媒体则有着与之迥异的内容生产方式和传播方式。因此传统媒体的空间并没有被完全挤占，而只是从一个庞大的战场上退回到自己原有的阵地中。

三

现在大量的网络新闻之所以广受关注，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都有一个吸引眼球的标题。网站新闻篇目的点击率是衡量新闻受关注程度的重要指标，也是网站的活跃度和网络编辑绩效考核的重要指标，这就是使得点击率首先成为网站转载新闻的重要考虑。为了实现点击率的提升，很多报纸新闻的原标题都会被网络编辑替换为新的更吸引人注意的标题，在这个过程中就会使一些标题难以概括原文，甚至与原文表达的信息有大的出入。

《金陵晚报》的文章，被各大网站转载后，大多都换掉了原来的标题，而改成容易获得关注的新标题。而大量的网络新闻读者基本上只会看看标题再扫一眼第一段就结束。因此，不符合原文和事实的标题，则更容易成为一个假新闻，更容易传播起来。

可见，网络编辑的角色是十分模糊的。他拥有转载的权限，这能够让传统媒体上的新闻报道在网络上传播，从而更好地实现传播效果；但同时他拥有的权限——即便是有限的改编权限——也足以让报道被曲解，离事实真相更遥远。

某种程度上，新闻报道的最重要功能就是澄清谣言，而现在却变成了与谣言难脱干系的东西。这不得不说是新闻报道发展到今天的一个悲剧。处于新旧媒体交锋的这样一个时代里，新闻从业者必须有更加严格的职业精神和道德，新媒体确实给传统媒体带来了冲击，也导致了一定的混乱，但重要的是媒体人的心别乱了，那么媒体和新闻的价值就依然不会受到根本的威胁。（本文原载《南方传媒研究》第47辑）